湾韵|冯渊:我喜欢冬天的气息(两章)

冯渊

发表论文两百余篇,湾韵近二十篇被人大复印资料全文转载,冯渊六十多篇被目录索引。喜欢息两著有《仰望星空从仰望伟人开始》《怎样阅读一部长篇小说》《冯渊上课》等十种。冬天的气作品见于《上海文学》《安徽文学》《长城》《散文百家》等刊。湾韵

 

冬夜的冯渊芦苇

春天,芦苇刚萌芽,喜欢息两芽尖尖从春水里伸出小脑袋,冬天的气和风一吹,湾韵尖尖也被吹软了。冯渊隔一段时间去看它,喜欢息两绿色蔓延开来,冬天的气满眼都是湾韵绿意。不曾注意的冯渊时间里,它们默默地长大了,喜欢息两长成一小片,一小片连着一小片,然后滩涂之上就全是芦苇了。这是它们的家园。

 

夏天的芦苇青翠欲滴,与浑黄的江水恰成对照。青枝绿叶,像一大片平凡的树林。这时,人们被四处盛开的鲜花吸引,忽略了芦苇的存在。

 

秋天,是芦苇最美丽的时刻。绿色的梢头,长出了洁白的芦花,柔软、饱满的芦花,在秋风中频频颔首。

 

现在,芦苇被冷淡的冬风吹彻,被寂寞的浪花冲刷,有的芦苇耷拉了脑袋,有的芦苇佝偻了身子,寒风中,它们步履蹒跚,瞻前顾后,终于垂头叹息。

 

被冷风吹得七零八落的芦苇,在滩涂上挣扎;星光下它们不再紧密簇拥,不再扭动腰肢,连芦花也像霉变了一样,纷乱而张皇。有些芦苇甚至倒伏在泥水之中。风从它们的身上吹过来,又吹到我的身上,带着江水荡涤泥岸的土腥气。芦苇就在浑黄的泥水中,浑身散发着无处躲藏的寒冷。

 

亲眼见证这些芦苇的死亡过程,在寒风中,它们挣扎、摇晃、枯萎,直到失去最后一丝活力。我看到它们根部还有一些绿色的芽,是记录过去残存的故事,还是为未来留下一点念想?或许,是芦苇在知晓自己的结局后淌下的一滴泪水?

 

草木一秋,它们的使命完成了。明年春天,还是这片芦苇,会从朽烂的根部发出新芽。还有鲜润和新绿,还有鸟儿在苇叶里作窠。那时,人就不会觉得芦苇会冷了。在春风里,人又会生出许多绮丽的想法。我站在堤岸上这样想的时候,热量一点一点被冬夜的风带走,寒气持续不断地自江水之上吹来,以不容商量的野蛮力量侵袭着我。

 

冬雨中的竹叶

我在窗外栽了一片竹子,开始是瘦小的十七棵。我想,它们何时能长成竹林啊?

 

一开始,我能数清楚,十七棵不到两米高的竹子,每棵我都熟悉,甚至竹节和叶片。黄色的竹竿中间有窄窄的一条绿色的竖痕,它们因而获得了一个华丽的名字:金镶玉。

 

晴好的日子,阳光倾泻在竹叶之上,每一片平时无人眷顾的竹叶都得到了温柔的爱抚。那金黄色的竹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,纵贯上下的一痕绿,确实像碧玉镶嵌其间。

 

我在书桌后面抬起头来,看这些越来越繁富的竹叶,常常走神。阳光是活动的,它在和竹叶嬉戏,从光滑的叶面划过去,划过去,我就能看到叶片里的筋脉。风过来的时候,一蓬竹子就在暖阳的怀里幸福地颤抖。是竹叶在抱着阳光吗,还是阳光怀拥着竹叶呢?

 

阳光,竹叶,春风,窗玻璃上的一角蓝天,还有书桌上映着的屋檐上爬山虎的触须。这一切都让我觉得此时此刻,正好。就这样,都不要动了,不要散了。

 

幸福,触手可及。书斋里的浮士德也会微醺吧!

 

那都是春天的事。现在是冬天。昨天晚上,我从江滩上作别芦苇,回到自己的院落。今晨起来,下雨了。

 

我的竹子早就超过了十七棵,一百七十棵也不止。子子孙孙,蔓延在院子里。我无法数清楚有多少竹叶了。竹节上有去年甚至前年的枯叶,被蛛网罗织,现在看上去粗服乱头,很难对得起金镶玉这个名字了。

 

叶片与叶鞘之间有一个关节,冬天,竹叶就从这个关节处脱落。据说在脱落之前竹子自己就做好了外科手术,叶柄的细胞和叶鞘分离了,竹叶飘落时,它已经不会感到拉扯的疼痛。

 

地面上全是竹叶。全枯焦的、半枯焦的,冬天的雨将它们粘在地上,竹子扎成的扫把也很难扫去。我已经没有办法去接近每片竹叶,太多了,连竹竿都数不清的时候,去关怀每片叶子就成了无法兑现的谎言。

 

地上的竹叶不少,枝头的竹叶更多。冬天的雨水是克制的,但还是将它们全都打湿了,洗亮了。“冷烛无烟绿蜡干,芳心犹卷怯春寒”,这说的是早春的芭蕉。看着冬雨中莹莹发亮的竹叶,我胡乱想到了这句诗。都是寒冷的季节,都是怯怯的绿色。

 

在阳光里奔跑的竹叶是快活的。快活的时光,总是短而又短。那时,我根本来不及想竹叶的感受。现在,舞殿冷袖,风雨凄凄,竹叶在冬风里舞动长袖,已经长到两层楼高的金镶玉,身子软得像一团雾。留在竹枝上的每片竹叶,像孔雀翎一样闪闪发光,碧玉的光。

 

阳光划过竹叶的手心,那已经是遥远的前世了。现在是冷雨,一滴,一滴,与竹叶合谋,将落地窗擦洗得干干净净,仿佛空无一物。

 

它一会弯腰过来探望我,有一点好奇,一点戏耍;一会高昂了身子,在二楼的阳台上俯瞰我,有一点睥睨,一点斜观。

 

当我们笑话它们只是低等植物时,它们长高了,它们离天空和云彩更近,早就不跟我们一般见识了。我还想着去擦亮它们的每一个叶片,想着像以前只有十七棵竹子时许诺的那样,用自己的命名去呼唤它,用自己的热量去温暖它。

 

我打开窗户,瞬间,大江涌入,寒风吹彻,翠绿丛生:头脑像水洗了一样洁净。